沙丘 笔记


他转过身, 沿着过道大步走回大厅, 脑海中的记忆翻腾起来, 就像一个个没牙的老太婆在唠唠叨叨地述说.
他想起了宽阔的水域, 起伏的波浪, 想起了满眼青草而不是黄沙的日子, 想起了艳阳高照的夏季, 这种日子已经像风暴中的落叶一样迅猛地离他而去了.


生命会将狂暴的废物变成优雅的灵动之物, 他想, 这就是沙漠对我们的教诲.
现实的这种改变常常让他瞠目结舌.
他很想转身对着挤在穴地入口处的助手们大声叫喊:
如果你们一定要崇拜某种东西的话, 就崇拜生命吧
– 所有生命, 哪怕是最低贱的生命! 生命的美好属于我们全体!


有那么一会儿,他任凭自己的思绪自由飘荡。
他想起他带着孩提时候的保罗到卡拉丹海滨市场的那一天。
太阳照在水面上,发出耀眼的光芒。
大海丰饶的产品静静地摆在那儿出售。
艾达荷还记起了经常为他们弹奏巴厘琴的哥尼·哈莱克,那些欢笑,那些快乐时光。
音乐的旋律在他的脑海中跳跃,像咒语一般,引领着他的意识,走进快乐的回忆。


一瞬间,艾达荷触到了预知幻象,看到未来的人们用谈论大海的口气谈论保罗。
他一生蒙尘,在沙土中奔走,但水一直伴随着他。
“他的肉体沉没了,”人们会说,“可他却游了上来。”


艾达荷把自己的嘴唇挨到她的头发上。“求求你,别难过了。”他低声说,
感到她的悲哀和自己的混合在一起,像两条小溪融入了同一个水池。


他感觉自己是在时间的海洋中冲浪,时而跌进浪谷,时而骑上浪尖,
与此同时,周围的其他波浪此起彼伏,它们表面载着的东西也时隐时现。


宪法是鼓动起来的社会权力,没有任何道德和良心。
它可以摧毁社会的各个阶层,无情地抹杀所有尊严和个性。它没有稳定的标准,也不受任何限制。
与此相比,我则是有限制的。为了给我的人民提供绝对的保护,我禁止颁布宪法。


“啊,法律。”他说。他走到窗前,拉开帷幔,好像能看见外面似的,
“什么是法律?控制吗?法律过滤了混乱,滤下来的又是什么?祥和?法律既是我们的最高理想,又是我们最根本的天性。
法律经不起细看,认真琢磨的话,你会发现它只不过是一套理性化的阐释、合法的诡辩、一些方便人们运用的先例。
对,还有祥和,但那不过是死亡的代名词而已。”


她曾给他引述了一段贝尼·杰瑟里特谚语:
“当宗教与政治同乘一辆马车时,驾车人会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他们。他们会一路狂奔,速度越来越快,把一切思想障碍都抛到一边。
他们会把一切危机意识抛诸脑后,忘记前面的悬崖并不会主动提醒闭起眼睛盲目狂奔的人。
他们不懂得悬崖勒马,直到为时已晚。”


她只站了短短的一刻,一瞬而已,就像她自己的生命与时间本身相比那样不值一提。
但就在这一瞬,她觉得连这颗星球都快被狂风吹走了,和狂风挟带的其他一切一样,变成宇宙的尘埃。


但他渐渐意识到,不留下任何痕迹地死去,或许是一种难得的礼遇——没有尸骸,什么都没有,整个星球就是他的墓地。